龙大总裁英勇献身
干部狠心地答应让小草穿上防疫服这张生死状。小草加入防疫大部队,便由此能够照顾哥哥。
见到哥哥的第一面时,小草的心理防线还是轻易地决堤。
哥哥那澄澈的眼眸仍旧如同孩童般天真,仿佛疾病没有丝毫残害他的心灵。
小草趴在床边,握紧甘吉那好似干柴般枯瘦的手痛哭。
哥哥在她的记忆中总是那样年轻力壮。
然而真相是,哥哥老了。
简直老得不像话。
小草把她的傻哥哥当成是永不老去的超人。
殊不知,她在老去的是同时,他也在老去。
他甚至因为多年的劳作而变得比真实年龄还要苍老得多。
甘吉长白头发了,小草也长白头发了。
两兄妹好似两棵长在异处却同根而生的百合花球。
甘吉不会说安慰的话,只好轻抚妹妹的头,就像以前抚摸我的头。
尽管小草将近十二小时都穿着臃肿、闷热且丰封闭性极高的白色泡沫服,但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分辨出谁才是我的女主人。
在特别的情况下,我是一只特别的鸭。
我之所以特别,就在于我不是肉鸭。
小草以她勇敢的女性形象保护着我不会在资源拮据的条件下被吃掉。
每当小草穿上厚厚的铠甲准备出门,我都会把她当作是阿拉丁神灯,依依不舍地在她的脚边蹭许久:
王母娘娘呀,请您务必保佑我的小草出门平安。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为我带回来美味的苞米粒。
这时,畜生还能吃得上苞米。
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资源也越来越枯竭。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从一天吃两顿的饲料变成一天只能喝一小碗精米煮过的白水。
沉积在碗底只有可怜的四五颗泡发的米粒。
我望着我的女主人,发现她手里的盒饭里只有一小勺发硬的米饭和几条焉巴的空心菜。
她一手握着饭盒,一手抓着筷子,在发呆。
我挨着她,把脑袋搭在她的臂弯上,望着她。
小草缓缓回神,低头看着我,苦笑道。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想必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最近,伙食不好,是因为这里的物资就快吃完了。可是,我们可有坐吃山空。我们已经在那块属于哥哥的地里种了许多土豆,地瓜会大白菜。但是,那一片地又能养活多少张嘴巴呢。前天,有几个同事因为粮食分发而内讧。有人认为快死的病人不用吃喝,因为他们快死了。吃了也白吃。有人认为快死的病人也有尊严。他们只要活着,就应该吃上他们应得的一口饭。别说病人吃不上了,就连普通人也是收紧裤腰带。每天,院门口总有几个人举着又宽又大的牛皮纸来抗议。他们家里都有慢性病的老人。可是因为封路,他们出不去镇子。即便出去了,医院也不会收他们。我听说,有些老人因为没有药而痛死在家里。家属只能把老人的尸体扛到那些埋病人的地里一同草草葬了。一把铲子和一些眼泪是所有人的结局。哥哥的身体最近恶化得快。不过,他已经很厉害啦。他是最早一批中招的,但却是活最久的。你是看不到他。如果看到了,你会害怕他的。他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觉得他再咳下去,全身的骨头迟早会碎掉,然后不小心扎进器官里。你在我的屋子里很安全。你是不知道我们每天都会把离世的病人给拉到对面山沟里埋了。我们这里没有火葬场。我们只能这样。我们都通知过亲属了。他们都知道病人的离世,只是没有一个敢来看最后一眼。谁都知道去了就是死。你见过尸体没有?人的尸体。尸体是硬的,黄的,青的,也有白的。他们很沉,沉得完全看不出那一副空架子能沉得像是几百个石磨。小畜生,我和你说,我觉得哥哥快不行了。干部和我说,哥哥这两天估计就会走。可是,哥哥才刚刚和我说他想吃鸭血粉丝汤呢。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比我先走,好像地府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我不知道地府到底存不存在。我只知道他们总是离开得毫无预兆。我根本来不及打草稿。我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但是,死亡从不允许我做好准备的。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好准备。陈老师死了,高老叁死了,老王头死了,房东的老婆死了,爹死了,娘死了,蘑古力死了,小咪死了,小漂亮死了,现在,轮到哥哥也要死了,再之后,是不是连你也要走死?好啊,敢情我就是一个扫把星。嘿嘿嘿,我居然是扫把星。还是我那死鬼爹有先见之明呀。扫把星。我是扫把星。”
小草神经质地笑着。
那笑声一抽一抽的,好似磁带卡住了。
小草突然愤恨地哭喊道。
“他妈个逼的!老娘就算克死所有人也要好好活着!你越是想要我难过,我就越是活得灿烂!谁他妈的也别想毁了老娘的人生!就连神仙也不行!再说了,老娘是唯物主义战士。老娘才不信命!去你妈的命!人定胜天听过没有?毛爷爷和我说的!他老人家可比你们这些神神鬼鬼来得厉害!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盲目地相信他的。我就信我自己。我是自己的宗教!关关难过关关过。你们是饿不死我的。没有吃的,我就去山里挖野菜。没有喝的,我就喝雨水。肚子要事总爱响,我就把裤腰带系紧些。我就当作减肥!你们想不到吧,我就算喝口水也能饱肚子!老娘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能度过难关。我一定能!”
看吧,这样坚强又彪悍的女人怎能不让我心醉神迷?
能够被小草爱着,念着,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
为此,我决定牺牲自己。
当天夜里,小草的屋里响起巨大的碰撞声。
小草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是以为有坏人闯入。
电灯亮起的那一刻,白色的墙壁上沾着红色的血渍。
而我,这只撞墙自杀的鸭子,则静静地横躺在地上。
小草不哭不闹,只是蹲下来,抚摸我柔软的身体。
小草拔了我的毛,斩了我的头,卸了我的腿,剖了我的肚,煮了我的血,为她的哥哥做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在这个温柔的屠宰中,小草的泪与我的血融合了。
小草取下甘吉嘴里的呼吸机,轻声呼唤。
“哥哥,哥哥,醒醒,起来吃粉。”
时刻监控病人的动态心电图仪器早在小草进来的五分钟前发出一道悠长且平静的死音。
小草突然跑出病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座山,那座埋着双亲的山。
呼啸的风刮擦着那一串沸腾的泪珠。
小草跪在地上,双手捶击坟堆,怒不可遏地骂道。
“你个死老登,你不是喜欢装作很有本事的样子吗?你去求它们啊!叫他们不要把哥哥带走!”
无能狂怒最后,小草张大嘴巴,只剩下彷徨无助地哭喊。
从此,这座山多了一座新坟。
母亲的旁边是父亲,父亲的旁边是哥哥。
彼此手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