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直到他捧起她的双手,直到他的眼泪砸在她的手心,花梨这才慌乱了起来。“彻……”
及川彻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女孩。那些汹涌澎湃的感情如海浪卷过全身,以至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感受到了被海盐灼烧的疼痛。
那些遗憾,那些不甘,那些逃避,像是经年不愈的伤口,尽管以顽强的意志忽视了它们的存在,但此刻的疼痛告诉及川彻,它们依然在那里,等待着他去正视它。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女孩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学会了爱自己,爱生活,把自己的灵魂打造成了无坚不摧的模样。这次及川彻不需要询问,他就已经明白,她的世界早已不再需要他的支撑,她可以自己支撑自己的世界了。
明明这是少年时的自己一直等待的结果,但当此刻真的到来,他却感到了强烈的失落。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看到的一首小诗:“爱情/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对态度/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并肩而立。”*
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爱情观,理性的,势均力敌的,高尚的爱情。
现在想来,或许这种爱情是因为在诗中,才会显得如此唯美而不现实吧。
爱是私情。爱是野兽。故由爱生忧,由爱生怖。
不然要怎么解释,此时自己心中涌动的情感呢?那种不讲道理的嫉妒,扭曲的占有欲,明明理智告诉他,女孩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人生,但却依然狂热的嫉妒着这几年间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地,拆下自己的每一根肋骨,将心爱的那个女孩放入胸腔之中。
花梨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及川的动作中传递出的那种强烈的情感,她伸手回抱住了他,温柔地说道:“彻,不是你的错。”
只是他们那时候都太过不成熟,又太在意对方了。
——
*前半句化用史铁生《病隙碎笔》
第四十五章 恋心
小西花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及川彻是爱着她的,是在他们分手后。
以前及川彻虽然也不是没有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但这种喜欢的程度,花梨一直不敢想得太深。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摆在了相当低的位置,所以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后来想来,这也许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相信他爱自己,就会忍不住生出更多的妄念,向他索取更多,得到得越多,最后就越没有办法轻易说离开。
这段感情一开始,她就做好了随时被分手的准备,所以最后及川彻真的提时,她反而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是当她大学最后一年受伤,再度住进医院,及川彻连夜赶回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他是爱着她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及川彻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在那之后的一天,是他在阿根廷一级联赛的首秀,因为长时间的飞行导致状态不佳,之后又因为擅自离队被教练罚了两轮的冷板凳,差点失去先发的位置。后来他用了近乎自虐般的努力,才得到了教练的重新认可,重新站到赛场上,用一轮又一轮的胜利证明了自己。
不可否认,当发现及川彻现身在自己医院楼下的那一瞬间,花梨心中是喜悦的。尽管这瞬间的喜悦,在后来辗转打听到他归队后的处境之后,化作了成倍的痛苦回馈到了她身上。
花梨从那时候意识到,她对感情是如此地没有安全感,以至于要对方差点在冲动之下自毁前途,她才确信了他的爱。
她忍不住设想如果那时候自己跟着彻去了阿根廷,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她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每一个日出,每一个傍晚,日日夜夜地守候着他,把爱他作为她全部行为的动机,一边无望又一边期待着他的响应。
她在无意识地重复母亲曾经的人生。尽管及川彻是比她父亲要好得多的人,但正是因为他的好,他会尽可能地来响应她的期待。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重感情得多。
直到这份爱把两个人拖垮,直到爱变成怨恨,直到这份感情最后有了一个不堪的结局。
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她不爱自己。
她不爱自己的人生,所以把人生寄托在另一份无望的爱之上。这朵一开始就缺乏土壤的爱的花朵,注定无法灿烂地盛放。
理解这一点后,花梨明白了,人生是一个只能自己去回答的课题,他人或许偶尔能带来些许慰藉,但灵魂深处的那座岛,只能自己去建设。
此后数年,她近乎自虐般把自己置身于各种重体力劳动中,当最后一丝体力被榨干,她的精神就好像会更接近她的灵魂深处,她在那无尽的疲劳中拷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自己的热爱又该归于何处。
后来她渐渐明白,这世间有着千千万万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着某个显而易见的天赋,然后就像少年漫画里描绘的那样,去追求,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天赋是万里挑一的,平凡才是常态。所以平凡人的梦想,也可以是模糊不清的,它不掷地有声,它不热血沸腾,它只是一个提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含糊地咽下去,再吃两口饭顺顺的块状的东西。
当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凡,并不再以此为耻的时候,她同自己和解了。
她或许永远不能像及川彻他们那样,永远热血地奔赴在逐梦途中,甚至也不如宫治,不如北信介他们一样,踏踏实实地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但她在每一次海风吹来,每一次稻子倒下中,终于喜欢上了自己不为其他任何人而活的独一无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