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它成为不被期待降生的小孩
他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她。“我、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我也没有信心能把他们教好,说实在的,我一直有点怕有孩子这件事。”
她神情有些难过,继续说:“这几个月,这段时间我看到你那么难受,其实我已经后悔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么选了,只是我当时……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了,我只能通过这个留下你……”
“你后悔了,那现在去纠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他沉声说。
“可是,可是它已经存在了啊!”赵楚月有些激动,她抓了一下他的手,说:“它已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它呢?”
“因为我们是兄妹,亲兄妹,我们就是不能有孩子!”赵楚耘也提高了音量,“赵楚月,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生下来孩子根本不可能会健康,它可能会有各种各样无法治愈的遗传病,它要被病痛折磨一辈子!就算真的没有病,它又该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它的父母是……是亲兄妹,你要让其他人怎么看待它?!”
“这种事情只要想总会有办法的,你也说过了,这是一条命啊。”她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贴着赵楚耘的大腿再度坐下,双手紧握着他的手。
“如果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不会在乎的,可这是我和你的孩子,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它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五个月了,你对它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吗?”
感情?
赵楚耘简直想笑,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在质问他没有感情?
一个全新的生命正在他的身体里孕育成型,他们共享着体温、心跳,他们日夜不离地陪伴在一起,每一个无法入眠的晚上,他都隔着一层肌肤轻轻抚摸着它的存在,而赵楚月,她却在质问他没有感情。
他的童年过得不幸福,长大后的这些年,他无数次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孩,他会爱她,保护她,给她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在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快乐里长大,这是他一直期盼的。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即使再痛苦,再抗拒,可这个孩子要消失,那是从他的身体里和心里活生生挖掉一块肉,他怎么可能舍得?怎么可能不恨呢?
他悲伤到了极点,竟然有一种错乱的感觉,闭上眼低低地笑了起来。
“赵楚月,你真的,你真的是……”他说:“你怎么有资格来说这些话呢?”
他绝望的样子同样深深地刺痛了赵楚月,她难过得凑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也是舍不得,哥,我知道的……”她喃喃地说:“上次去医院做的检查,唐筛和排畸都已经通过了,这个孩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我伤害了你,你不肯相信我也是正常的,可是、可是我都愿意改的,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楚耘脱力一般地任由她抱着,毫无反应。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我也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好的母亲,我们的小时候过得都不好,所以不要让它也经历那些我们经历过的,不要让它成为一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小孩。”
“我以后都不拍戏了,以后我就安心地陪着你们,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给你们想要的一切,我一定会让你们都很幸福的,所以我们一起…一起好好把它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地自言自语着,也不管怀里的人究竟还能听进去多少,只是一味不停地说着。
“我爱你,哥,”她的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了他的头发里,又重复一遍:“我真的,真的特别爱你。”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什么“爱情课程”里刻板的教条,不是趁着对方睡着,而是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爱意。
赵楚耘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告白,感受着她的眼泪,却已然麻木。
他们都彼此付出过真心,但爱却不曾接轨,总是要等到一个人走了,另一个才姗姗来迟。
日落月升,月亮牵引潮汐沿着海岸线起伏,潮起潮落都是同一片海,只是却相隔地球两端。
扭曲的感情,畸形的爱恋,一切错位的十五年。
“随便吧,无所谓了,”他闭着眼,长长地叹息,“都无所谓了。”
他在心里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一切的没有改变,那个周末之后,别墅里冷清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赵楚耘的状态比起之前似乎好了一些,饭能稍微多吃一点,每天也会出门到院子里散散步,不再那么消极了。
六月了,天气真好,温度还没那么热,每天看着外面绿油油的草就让人心情愉悦。
赵楚耘最近总喜欢待在房子西侧的一排香樟树底下,那附近有个小的造景喷泉,他就坐在石阶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肚子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样硬的地方坐着不是很舒服,赵楚月在发现这件事后,马上叫人在那里装了花园椅。
他们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赵楚耘对她的接近没那么抗拒了,只是淡淡的,嗯、好、可以、不要,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交流了。
但是到了六月底的某一天,两人正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赵楚耘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赵楚月,我想画画了。”他说。
他这话过于没头没尾,赵楚月一时没懂,疑惑地坐起来看着他。
“画画?怎么画,是用笔那个画画吗?”
“对。”
“可以,但是…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以前没见你画过画啊……”她更是一头雾水。
“就是没画过,所以现在想画了,”他平静地说:“每天也没事可做,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了,赵楚月愣了愣,很快高兴地笑了起来。
赵楚耘竟然说要找点事干?他竟然能这样想,竟然又对生活产生兴趣了!
“好!当然好了,完全没问题!”她欣慰地笑着,“我现在就叫人去买画材,再给你找个老师,这样明天你就能开始画了。”
她急不可耐,巴不得今天就能把东西都置办来,就怕稍微耽搁点时间赵楚耘就又没兴致了。
“不用老师,我就自己随便画画,也不用买什么,这个房子里都有。”他说着,看了一眼室内的方向,“不是说这里的前房主是个艺术家吗,二楼有一间储藏室,里面存了很多画架颜料的,我先用那个就行了。”
赵楚月又愣住了,“这你都知道?”,这连她都不知道。
“刚来的时候挨着屋子看,那时候知道的,”他说:“在西边尽头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房间里,那里一直锁着门,是管家告诉我的,你不知道也正常。”
“哦,这样……”她讷讷地点头,当时那艺术家卖房子走得很匆忙,好多东西都留在了这里,她没怎么管,清理装修都是专人负责的,可能他们当时把东西存放在那里了。
“所以走吧,现在就去,”赵楚耘站起来,催促道:“你先去找管家拿钥匙。”
赵楚月懵懵地起身,不明不白地去了。
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有点奇怪,赵楚耘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平时总是懒懒地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行动力,而且还是画画,他不是纯理工科的吗。
但是……也可能就是突然转性了呢,毕竟孕期激素分泌不正常,说不准从今天起他心情就好起来了,总之能动一动就是好事。
她不敢耽误,赶紧去找管家要了钥匙,顺便问了问之前的情况。
罗管家听了也很意外,不过她说赵楚耘刚来时确实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储藏室,因为里面的东西杂乱,所以当时是她开了门陪着一起进去的,赵楚耘进去简单看了一圈,也就出来了。
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听完更是放心了很多,拿了钥匙就叫上赵楚耘,一起去了那个储藏室。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屋子,里面高高低低地堆满了各种杂物,因为开门还卷起不少灰尘,呛得两人咳嗽了几声。
但进去一看,这竟然真的放了好多画画的东西,颜料、石膏雕像、画框、画架,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看不出是什么的艺术品。
赵楚月一进来,就明白了这些东西当时为什么没有被丢掉,原来这里不止画材,还有很多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
大概是他们在清理的时候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可能也问过她吧,不过估计她当时忙忘了没顾上,最后这些作品也就被尘封在了这间储藏室里。
她捂着鼻子参观,感叹这真是前卫的现代艺术,风格过于先锋,一点也看不懂。
不过空的画框还是挺多的,还有颜料,她摸摸布面,又捏捏颜料管,硬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你确定要用这些东西画吗?这纸搞不好都受潮了,颜料好像也干了,要不还是买新的吧。”她担忧地说。
赵楚耘面对着窗的方向,连头都没回,“不用,我就画着玩的。”
他一直看着那边,似乎很认真的样子,赵楚月有些好奇,于是也凑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呢?”
窗边还堆放了一些杂物,过不去,他们站在这里能看到院子里的一整面花墙,绽放得正热烈。
“你看楼下那些月季花,在这里看开得真好,”他忽然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他的突然提问显然让赵楚月有些受宠若惊,“我其实都喜欢,但硬要挑一个的话就……红色吧。”
“嗯,红色,是很好看。”赵楚耘一本正经地嘟念着,然后转过头来绽出一个笑容,说:
“那你下去,把花给我摘上来吧。”